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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语教学与研究》“译”与“不译”之间:早期欧洲传教士对中国神话的翻译(1575-1688)

2021/04/07

主编 王克非



提  要


早期(1575-1688)欧洲传教士翻译中国神话时所秉承的态度十分矛盾,在“译”与“不译”之间徘徊。本文作为中国神话翻译史研究的序曲,考察了早期欧洲传教士翻译中国神话的动机和条件,即大航海时代前西方对东方的奇异想象传统与中西方神话记忆的交错、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神话观念以及明清时期中国志怪传统的盛行。然而,他们虽具备翻译中国神话的土壤,却并未对中国神话文献给予正面重视。相较于儒家典籍的译介,对中国神话文献的有意识翻译相当滞后。袁珂(1982,1988,1996,1998等)的广义神话论影响深远,本文以此为基础,重新界定了译域中的中国神话文本,确定了中国神话翻译研究的对象范围,并对长久以来被研究者所忽视的早期欧洲传教士笔下的中国神话译介状况给予了概览式的辩证性论述。


关键词:

中国神话、翻译、传教士、1575-1688


作者:外交学院  王 敏

本文选自《外语教学与研究》2021年第2期

1

引言


中国神话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根基,隐含着中国文化的基本表达范式,规约着中国社会生活的重要方面。从中西文化交流的视角来看,中国神话翻译研究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长久以来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研究者一般认为,西方对中国神话的研究起步于 19 世纪,也在那时中国通俗文学的翻译在欧洲国家呈现出蓬勃的趋势,如“戏曲《铁拐李》、《黄粱梦》、《误入桃源》、《倩女离魂》和小说《白蛇精记》、《西游记》、《红楼梦》第一回、《聊斋志异》等作品得到了翻译或介绍”(周发祥 2000:170)但众所周知,西方真正开始翻译和研究中国文化肇始于 16 世纪传教士来华之际,也是在那时,早期来华传教士开始对中国神话有所认知。然而,他们并未对中国神话文献予以正面关注,对其所进行的有意识翻译活动较之儒家典籍非常滞后。

普罗斯佩罗·因特塞塔、菲利普·布特、鲁日蒙特和赫特里奇(1687年巴黎)对清儒学"四书"中的三本的拉丁文注释。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与之相悖的是,在文化交通史中存在这样一种现象,即“传教士对于希望能转变他们的信仰的人中间流传的神话总是很有兴趣,部分原因在于,神话代表着一种‘阻力’,要成功地传播天主教或其他形式的基督教不得不克服这种‘阻力’”(Dundes 2006:273)。早期欧洲传教士是否有翻译中国神话的动机和条件,西方对东方的认知与中国的神话思维有无交叠,以及早期欧洲传教士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如何与中国神话及其翻译关涉等问题尚需研究。

在深入论述前,有必要对本文所论及的“早期”和记载中国神话的重要文献进行界定和梳理。所谓早期是中国神话得以在欧洲被翻译的时限,指从 1575 年西班牙神父马丁 · 德 · 拉达(M. de Rada)从福建购买了记载有神话的中国书籍起,至 1688 年安文思(G. de Magalhães)的《中国新志》(Nouvelle relation de la Chine)在巴黎以法语出版止(英译本也于 1688 年出版)。通过史料研究证明,拉达的《记大明的中国事情》(Relación de las cosas de China que propriamente se llama taybin)第一次系统地译述了中国神话。他 1575 年从福建带回的中国书籍为译述中国神话提供了材料,也为中国神话首次通过翻译走向欧洲提供了契机。安文思的《中国新志》作为对此前传教士著作的最好补充(Lach & Van Kley 1998:1679),是欧洲汉学史上一部承上启下之作。此后,中国神话在欧洲的译介状况也与之前大为不同。


西班牙神父马丁 · 德 · 拉达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中国神话除在《山海经》中所载较集中外,其余则分散于各类经、史、子、集等中国古代文献中,其踪迹甚至在类书、古籍注疏和佚文里也常常得见。袁珂(1988)的《中国神话史》对中国神话的流传演变和发展,及其对后世文学艺术的影响等进行了超越前人的论述,纠正了以往人们一贯认为的中国神话贫乏无可记述的观点。在其所引书目中,袁珂列述了记载中国神话的重要文献,其中汉代及以前的文献主要有《山海经》、《穆天子传》、《诗经》、《楚辞》、《庄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列仙传》等30余种(同上:491),汉代以后至本文所论之1688年以前记载中国神话的重要文献有《博物志》、《搜神记》、《后汉书》、《述异记》、《独异志》、《太平御览》、《三教搜神大全》、《西游记》、《封神演义》、《列仙全传》等近百种(同上:491-494)。虽然这些文献所载中国神话有多寡之别,但它们共同构成了翻译中国神话所依之重要文献群,也是中国神话翻译研究的文献依据。当然,若将中国神话置于翻译和跨文化传播的语境下,有些内容和概念还需进一步调整,后文将对此加以论述。


2

译与不译之悖论


2.1“译”的土壤


2.1.1大航海时代前西方对东方的奇异想象传统与中西方神话记忆的交错


西方对东方的奇异想象历时久远,“希腊人将他们本能的恐惧心理升华为神话中的怪物,如长着尾巴和山羊蹄子的萨提尔、半人半马怪、半人半鱼或半人半鸟的海妖塞壬、鸟身女妖哈耳庇埃;也将他们的恐惧以另一种非宗教的形式予以理性化地表述,创造性地想象出种种怪异种族和神奇怪兽,并相信他们的故乡在遥远的东方,尤其是印度”(Wittkower 1942:159)。古罗马百科全书式的作家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自然史》(Naturalis historia)对种种神奇怪异的想象进行了总结。

中世纪欧洲游记作品常常描述一些神怪种族居住在“遥远的东方——印度、埃塞俄比亚、阿尔巴尼亚、或者中国”(Friedman 1981:1)。在那里,生活着狗头人、独脚快人、巨人族、侏儒族、无头人、长耳人、独眼人等。这些具有神话色彩的畸形种族和怪兽从希罗多德(Herodotus)、麦加斯梯尼(Megasthenēs)、斯特拉博(Strabo)的著作,历经老普林尼、索利努斯(Solinus),一直到塞维利亚的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和博韦的樊尚(Vincent of Beauvais)的著作中都有记载。此种具有神话意义的想象并未因地理大发现和对东方的进一步了解而销声匿迹,而是一直延续至17世纪,甚至18世纪,有的作品在19世纪还一直被翻译重印。“奇异东方”在西方的自然科学、地理、百科全书、历史、民族志和绘画等作品中不断出现,已成为西方人想象东方的集体意识。有趣的是,有些怪人怪兽与《山海经》中的神怪极为吻合。如《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聂耳国”,“为人两手聂其耳”。郭璞注云:“言耳长,行则以手摄持之也”,即聂耳国中的人耳朵长到行走时需两手扶持。唐李冗《独异志》云:“《山海经》有大耳国,其人寝,常以一耳为席,一耳为衾”(转引自袁珂2014:214)。索利努斯在《百事集》(Collectanea rerum memorabilium/Polyhistor)中亦记载,“有一个国度叫Phanesians,那里的人们长着巨大的耳朵,可覆盖整个身体,无需穿别的衣服来遮盖肢体”(Solinus 1587:Chap.XXIX)。《山海经·海外北经》记“一目国”,“一目中其面而居”,一目国也非中国神话独有。

《百事集》(Collectanea rerum memorabilium/Polyhistor)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4世纪英国旅行家约翰·曼德维尔(Sir J.Mandevile)的游记著作《约翰·曼德维尔爵士游记》(The Voyages and Travels of Sir John Mandevile Knight)自出版以后,被翻译为至少10种语言,在欧洲的风靡程度丝毫不亚于《马可·波罗游记》。将书中出现的怪人怪兽形象与《山海经》中的神话人物和奇异鸟兽对比,人们会惊讶于东西方神话想象思维的神奇交错。《山海经·海内西经》中所记“与帝争神,帝断其首”后,“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的刑天与曼德维尔的游记中所记“无头人”形象酷似(Mandevile 1499:lxxiii)。《西山经》中所记鸓鸟,“赤黑而两首四足”,与曼德维尔的游记中的“双头鹅”(wylde ghees with two heedes)非常相像(同上:lxxii)


《约翰·曼德维尔爵士游记》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2.1.2传教士与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神话观念

文艺复兴时期,神话重新引起人们的兴趣,希腊罗马神话成为艺术创作的源泉。薄伽丘(G.Boccaccio)的《异教诸神谱系》(De Genealogiis deorum gentilium)不仅是一部古代神话人物的百科全书,也为古代文学和思想研究进行了全面辩护。纳塔莱·孔蒂(N.Comitis)在其广为流传的著作《神话学》(Mythologiae,sive explicationum fabularum libri decem)中竭力为异教诸神辩护。15世纪后半叶,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越来越注重包括古典神话和历史在内的世俗题材。除宗教、肖像、风景等内容外,神话也是风行于17世纪的巴洛克绘画艺术经常涉及的题材。文艺复兴时期“神话词典编纂家”崛起,对人们的创作深有启发,连当时耶稣会的教育机构也曾受其影响(参见Chance 1994)


薄伽丘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古代希腊罗马神话的内容与《圣经》不符,因而被视为异端。但事实上,到16世纪末和17世纪,人文主义观念已深入民心。传教士与古典神话并非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正如布克哈特(Burckhardt 2009:490)所指出的:“在15世纪中,古典文化的著作被发现而且得到了特别迅速的传播。我们现在所有的希腊哲学家的著作当时至少都译成拉丁文而到了每个人的手中。一个奇怪的事实是:这个新文化的某些最热心的提倡者是最虔诚地敬上帝的人乃至是禁欲主义者”。耶稣会传教士是地理大发现后来华欧洲人的主体。他们所制定的教育计划也将异教神话文学与自身宗教教义有力地结合在一起。他们深知虽然异端神话与他们的信仰相抵牾,但这些神话在民众中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也伴随着他们自身的成长。因而,教会对这份古老异教传统并非完全拒之门外,而是为己所用。17世纪法国两部有关神话方面的权威著作——皮埃尔·高尔特鲁什(P.Gaultruche)的《诗学的历史》(L’Histoire poétique,1671)和弗朗索瓦·安托万·波梅(F.A.Pomey)的《神话的万神殿》(Pantheum mythicum,seu fabulosa deorum historia,1675)——皆出自耶稣会士之手(Seznec 1972:275-277)。文艺复兴时期,罗马教会的重建和振兴是与人文主义思潮的兴盛、异教神话诠释学的复兴相互重叠映衬的,它们之间看似矛盾,实则又共同发展。


早期来华耶稣会士很多都受到文艺复兴思想的熏陶和影响,他们也是文艺复兴精神的积极推动者和传播者。沙勿略(F.Xavier)、范礼安(A.Valignano)、利玛窦(M.Ricci)、艾儒略(G.Aleni),以及后来的曾德昭(A.Semedo)、卫匡国(M.Martini)、安文思等人都秉持着人文主义精神。16世纪中期,耶稣会士进入中国澳门时,在耶稣会的教育计划中就包括了对诸如荷马(Homer)、西塞罗(Cicero)、维吉尔(Virgil)、奥维德(Ovid)和贺拉斯(Horace)等人作品的阅读和学习(Brockey 2007:212)。早期传教士还通过介绍和翻译西方古典寓言、神话和传说等方式来诠释天主教教义,李奭学(2010:364)将其称为“挪用西洋古典型证道故事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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