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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死亡才能让我停止”:特里·伊格尔顿访谈录

2020/12/02



特里·伊格尔顿  /













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1943一)是当代西方文论界继威廉斯之后英国最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文化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他一直以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或马克思主义“左派”自居,对马克思的坚守和发展使其理论独树一帜,倍受当今国际学术界的关注。




作家访谈


辉煌五十年:特里·伊格尔顿访谈录


特里·伊格尔顿   约翰·查德

高艳丽译

黄强校


译者按语:英国著名评论家特里·伊格尔顿一直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的标杆式人物,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一直活跃在文学与文化批评领域。2014年10月28日晚间,伊格尔顿受邀参加兰卡斯特大学庆祝建校50周年的系列活动,接受英语文学与写作系文学理论研究专家约翰·查德教授的访谈,百余名师生、访问学者及文学爱好者到场旁听。译者作为一名来自中国的访问学者,亲临现场领略了伊格尔顿的渊博学识、深刻洞见与机智幽默。在征得他本人与查德教授同意后,现将访谈如实翻译,以飨读者。

译者简介:高艳丽,山东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Q1


约翰·查德(John Schad,后简写为问即Q)


我很荣幸今晚能够采访特里。他自2008年就是我校的特聘教授,他担任过曼彻斯特大学约翰·爱德华·泰勒(John Edward Taylord)讲座教授,牛津大学托马斯·华顿(Thomas Warton)讲座教授,还在康内尔、杜克、墨尔本、爱丁堡、圣母、都柏林圣三一学院以及耶鲁等大学当过客座教授。非常巧合的是,今年不仅是兰卡建校50周年,也是特里从教50周年。1964年10月,他刚满21岁,就成了18世纪以来剑桥大学耶稣学院最年轻的初级研究员,那一年,他还出版了自己的首批作品。建校50周年是值得庆祝的,但对一位学者来说,50年如一日的工作更是值得庆祝的。这么多年以来,特里著作等身使他可能成为世界最知名的文学批评家。

特里不只是一名“评论家”,这个词并不足以涵盖他的一生与创作。除了出色的文学评论著述外,他还在哲学、文化理论、神学、美学、政治思想领域出版了许多名著,当然还有不少诗歌、一部小说、大量歌谣、一本回忆录和一部电影剧本。此外,他还是一名意气风发、幽默风趣的公共知识分子,他或许还是唯一一位在西方持续发声的当代马克思主义巨擘。

同学们、同事们、朋友们和各位来访者,请和我一起欢迎走过辉煌50年创作生涯的特里·伊格尔顿教授。


A


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后简写为答即A):约翰,谢谢你的溢美之词。我不确定“享受”一词能否用来纪念我从事写作50周年。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来到这里。我非常希望你的第一个问题是用完全不确定的语气来问我,“你真的71岁了,不是吧?”我非常希望你这样问,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开始吧,约翰。





Q2


我们曾经为如何开头讨论过,如果你乐意的话,咱们先热下身吧。那么,你最喜欢的小说、戏剧和诗分别是什么?


A


最喜欢的小说是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忆似水年华》(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最喜欢的戏剧是约翰·阿登(John Arden)的《马斯格雷夫中士的舞蹈》(Sergert Musgrvae’s Dance by John Arden),最喜欢的诗歌是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的全部作品。





Q3

最喜欢的音乐呢?

A


莫扎特(Mozart)的单簧管协奏曲,以及泰迪熊野餐系列(Teddy Bear Picnic),排名不分先后啊。



Q4


好的。我可以问一下查尔斯王子那事吗?据说查尔斯王子,有些人也知道,把你描述成“让人头痛的特里·伊格尔顿”。你自己能解释一下吗,特里?


A


我深受打击、感到不幸,我的领导要是能体谅一下就好了。我想这个事是真的,牛津大学的一些罗德斯学者(事实上,也是他们告诉我的)在伦敦受查尔斯王子接见时,王子问其中一人,“你读什么专业?”他们说“英文。”接下来,王子又问,“谁教你们?我希望别是那个让人头痛的特里·伊格尔顿吧。”这可能是我曾不经意地冒犯了他母亲而遭到的报复吧。当时我正漫步在牛津的布罗德街(Broad Street),她突然从拐角处坐着一辆大轿车过来,以略显机械的方式挥着手。此前我曾经见过她一面,但她那天的妆化的像一位演员,让我挺惊讶的。无论如何,那条街对面有一群人,疯狂地向她挥手,她也挥手回应。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转身向我这边挥手,但我是唯一在大街这边行走的人。要是有人拍到我挥手的话,那么我就声誉扫地了,我就这么傲慢无礼地走开了,心想随时可能会有一只有力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带走,送到伦敦塔或任何类似处置叛徒的地方。所以,也许是王子在报复我。我不知道。真有可能。


Q5


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回到很久以前,回到你到牛津以前,回到你没有招惹查尔斯王子之前,回到40、50年代的萨尔福德(Salford)。你能和我们说说那时候的事吗?


A

可以。我出生在萨尔福德,那时它还不是曼彻斯特(Manchester)的一部分,现在当然属于曼彻斯特市管辖了。在二战快要结束时,我在这个地方的西北部出生并长大。今天的萨尔福德我简直认不出来了,一点儿都不像我记忆中的萨尔福德。人们以前常说,在我那个年代,装在罐头里的鱼放到在萨尔福德的河里都活不了,真不知道现在还是否如此。我父亲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全国最大的工厂工作,14岁就辍学了,但他是个聪明绝顶、智商很高的人。事实上,我都怀疑他一生中就没读过一本书。我在萨尔福德一直读完高中,从那里考上了剑桥。


Q6


说说读书吧,你小时候的书是从哪里来的呢?


A


我也不知道,约翰。说起来真是一个经典的催泪故事,你懂得,拿着奖学金的男孩和其他的那些事——衣着褴褛,坐在那儿,用树叶、树枝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做自己的书。我家里有几本书,但数量很少。我在回忆录里提到过,大约八岁的时候,我突然想读经典作品。我那时还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经典,也不清楚经典作品的数量有三部、三百部还是更多,可我拉着可怜又吃苦耐劳的母亲去了曼城中心的一家二手书店,那儿有一排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小说,我就对店员说,“这就是经典作品吗?”他回答说,“哦,是的,是经典作品中的一部分。”我母亲真的没有钱,这真让人泪奔,所以她拿出五先令或是两先令六便士(根据英国的币制,20先令为1磅,12便士为1先令。),然后每周支付一次。现在它们还在我的书架上,当时我确实坚持不懈、不求甚解地读完了其中几本。这就是我在萨尔福德接受的教育。


Q7

接下来,要是你乐意的话,让我们回到50年前也就是1964年到1965年那会儿。1965年5月,在兰开斯特大学,一位名叫比尔·莫里(Bill Murray)的教授,我们在座的有些人可能还记得,他就是英文学院的奠基人,在这里做了他的就职演说,同时宣告了英文系的成立。这个讲座是关于《麦克白》(Macbeth)的,他认为《麦克白》首先是“一首天主教的诗”,并总结说“在1965年,不管天主教有多陌生,我们都不能忽视。”那么对你来说,在那两年间作为一个年轻的马克思主义者,又是一位年轻的天主教徒,因而忙着“不能”忽视天主教势力的存在。那么,你能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将马克思主义和天主教调和到一起的吗?


A

约翰,我在融合两者的时候遇到了很大的困难,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很多方面碰壁。我觉得我从15岁开始就站到了左派一边,自从我有政治意识开始,我就是一名社会主义者。我的父亲是一名社会主义者。但是,在那个年代,想要与极端反动的天主教会和谐相处真的很难。但是,当我到剑桥的时候,恰好是梵蒂冈公议会(Vatican Council)时期,正赶上了天主教会复兴等等,那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是开放的、自由的,我成了“天主教左派”的一分子,这场运动是在剑桥发起的,规模不大,但我们努力让刚刚崛起的支持政治自由的中产阶级天主教徒变成政治激进派,当时他们势力逐步壮大。当受到大部分理性的、受过启蒙的、怀有自由派思想的人们因不耻而脱离教会时,我就更有理由留下来了。我有幸接触到你可能嗤之以鼻的一种基督教思想,确切地说,如果你真那样的话,一定意味着人类话语的某些东西,要拒绝是需要一些牺牲的。我反对大多数无神论和不可知论,尤其是在我的祖籍地爱尔兰,我认为大多数无神论者和持有不可知论的学者在以最小的代价坚持他们的无神论,因为——那都是教会的错误——他们从未见过足够激进而充满挑战性的基督教思想,它们不曾寻找抛弃它的想法。因此,我尽力告诉我的爱尔兰知识分子朋友们,他们的不足正在于此,正如我所说的,他们从未真正努力去抛弃基督教思想。从历史上看,我在这方面却是很幸运的,我认为如此。


Q8


在20世纪60年代末,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同时又是一名基督徒,特里·伊格尔顿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或者是否有想法呢?亦或,像你在书里提到的一样,你的天主教思想不仅是客观或仪式性的呢?


A


那个时候的剑桥诗歌非常令人振奋的地方,尤其是英文系。我是说当我还在剑桥的时候,F.R.利维斯(F.R.Leavis)在那里,至少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有L.C.奈茨(L.C.Knights)、托尼·坦纳(Tony Tanner)、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唐纳德·戴维(Donald Davie)、丹尼斯·多诺霍(Denis Donoghue)以及杰里·蒲龄恩(Jerry Prynne)。那确实是个很让人兴奋的时期,有种感觉就是文学就是个问题真正得以解决的地方,存在争议的地方。那时候待在剑桥英语系一点儿都不舒服,因为在那里各种矛盾集中。我是说剑桥的英语系因其派系的、令人生厌的党派敏感性可谓声名狼藉,但在那儿还是使人非常激动。当我在1969年搬到牛津去的时候,我的思想就从那些混乱中转移到右翼具有中世纪奇思怪想的C.S.刘易斯(C.S.Lewis)J.R.R.托尔金(J.R.R.Tolkien)等人物的保垒中。必须说明的是,由于我是一个共产主义者,所以我在那儿不是很受欢迎。事实上,这是一个我喜欢用的词汇,我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但是共产主义者是一个更加实用的术语。不管怎样,我有时会看到牛津英语系的人为了不和我碰面而绕道走。我认为这可能是因为我是一名共产主义者,但是现在我觉得那是因为我是从剑桥过来的,可能他们根本分辨不出二者的不同。只是他们刚刚听说了关于剑桥的一切,而且不喜欢这些传闻。那是一个令人不快而又充满派系争斗的地方。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剑桥英语系,不论争斗如何激烈,人们关注的还是文学;像文化、文学、历史之类的议题依然非常重要。我的意思是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过于重要;文学的重要性有些膨胀,但是,相对于其它错误来说,这一点还是比较不错的。所以有种感觉就是人们都置身于于各自认为非常重要的事务中。


Q9

谢谢。现在到了20世纪70年代的牛津,你在1976年出版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一书。我从这本书中引用一句简短的话:“马克思主义批评不仅仅是用来阐释《失乐园》(Paradise Lost)或《麦克白》的方法,还是我们从受压迫中获得解放的一种手段。”在当前的2014年来看,这个像批评本身一样神秘具有政治性的、革命性的论断似乎是意想不到的。那么你能把我们带到70年代,讲一讲那个时候激进的文学批评,它如何能或者为什么能让人感到如此危险?亦或它真的那么危险吗?


A

约翰,请允许我多说几句关于我为何会从一个堡垒到另一个堡垒,为何我从一个梦想的顶端世界转到另一个。它有很多原因,但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在剑桥他们不给我安排工作。我想这一点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那时候我是个学院研究员,但是,我得需要一个大学讲师的教职,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糊口。他们不喜欢看到我,特别是因我是雷蒙德·威廉斯的虔诚信徒。威廉斯在我的一生中比其他任何人——可能除了两三个人以外——都重要。他们无法直接抨击威廉斯,因为他太强;所以,他们转而抨击他的信徒与追随者。很显然,他们不打算给我一份工作,这也是我为什么要离开剑桥去牛津的原因之一。

约翰,你说的没错,你觉得非常奇怪、很不可思议,现在设想着把一个人投射到以前的时光;但是,我们不能忘记那个时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左翼势力上升的时期。你要知道,如果我们谈论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事情,或许不是撒切尔(Thatcher)和里根(Reagan)执政期,而是70年代中期,你所说的那个令人兴奋的、左翼势力上升的时期。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记录在册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是说我们必须要克服妄自尊大的信仰,而是指在你周围洋溢着一种左翼文化的氛围。那意味着这些思想对人们有意义,它们不再让人们觉得奇怪、神秘或不合时宜,而且我觉得我能够在牛津的教学工作中实施;我所采取的主要方法,你知道的,自从我一到达那里就开设了一门关于马马克思主义批评的课程,这门课后来总体上变成了一门文学和文化理论课。它不属于教学大纲的内容,也没人要求我这样做,但这确实是一项激动人心的活动。今晚来的人里就有上过那门课的。

关于统治阶级的教育机构,像牛津,以及其他像伊顿(我在伊顿就遇到了几个非常出色的学生)这样的地方,有一点要指出,这些机构都会产生政治异见。他们把那些各式奇思怪才以及不和时宜、不屑于接受他们兜售的思想的人们淘汰出局。然而,我想我在牛津的工作(我并非有意为之)就是为这些人提供了一个平台,包括那些“通过考试”的人或者那些与牛津没有直接关系的人。这些人通过了那门课程,他们现在无论在文化方面还是文学造诣方面都很有成就。这就是我当时主要做的事情。



Q10


正所谓“牛津英语系有限公司”了?


A


不,“牛津英语系有限公司”是个压力集团、一个激进的压力集团,在牛津英语系教师当中里发挥作用。这个集团很有活力。其中一个铁杆儿支持者是托尼·平克尼(Tony Pickney),当然他也是兰卡斯特大学英文系的教师,和他一起的是另一位坚定的支持者罗宾·盖博(Robin Gable)。有件趣事说的是,首先在集团内部你可以与众不同。它在不同的等级侧面全面开工,努力把一些理论注入一个不热爱文化艺术并反对理论的教师群体中,并且努力帮助学生,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人们散发各种讲座的传单,就是康德式批判的那种讲座,还召开一系列精彩纷呈的学术会议。正如我所说的,它渗透到各个不同的层面,并显示出变革的可能性。


Q11

你在1981年出版的研究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的那本书当然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它的副标题《走向革命批评》(Towards a Revolutionary Criticism)非常有意思。在那本书里你提到了你的文风及其表现方式,你觉得松散的文风反映了本雅明本身不合常规的、非学院派的散文风格,如果你认可我这么说的话。当然,在80年代中后期你也开始了真正的创作——先是戏剧,然后是一本小说。那么你能谈一下你作品的文风吗?你的风格一直、也可能是逐渐形象逼真起来的,甚至像有些人所说,有些时候简直是比内容本身更重要,逼真到让人害怕。


A

我记得是马丁·艾米斯(Martin Amis)曾经说过,他曾说过为了能得到一个好词,他不惜把自己的老奶奶给卖掉——我也会这么做。说说那本书的副标题《走向革命批评》。是的,即使是在1981年,这个题目也是让人感到很不安的——我们这些左派分子那时都越过了那座山。撒切尔依然很强权,里根政府也是。整个体制都在收缩,工人运动高潮退却。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我感到非常惶恐,人们根本就不理解。所以那个副标题有点鼓励或者是挑衅的意味。

关于革命批评,我先说个好懂的观点,就是你刚提到的那一点,这听起来怪怪的。但是你看,我认为如果你想到一个人正在做的事情,不仅仅要从字面意思去理解,而且还要放入一种所谓的文化语境中,一种系统的文化以及对这种系统文化的评价,如果你认可我以前说过多次以至快要腻歪了的,文化意味着那些人们拼死力争的东西,这才是我所说的文化的真正含义。今天人们当然还会为文化拼死力争的。我不是在说巴尔扎克(Balzac)和贝多芬(Beethoven)——或许依然在某些地方有一些穴居怪人,他们会为了莫扎特而从背后捅你一刀——但文化就在你的语言、身份、亲缘关系、历史以及风俗习惯之中。当然,人们愿意为此而牺牲自己——这就是当下政治的一部分。因此,约翰,广义上的文化批评,我觉得是有意义的。

按我说,在这个领域我认识并一直景仰的人是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eric Jameson)。我觉得他可能是这个领域的首席批评家,当然我指在西方,部分原因正如有些人说的,任何文化对他来说都不是陌生的,他总是对文化都有非凡的理解。文学批评家都很廉价,但是你知道和他们同宗的文化评论家们却不同,他们非常宝贵、非常稀有。我想爱德华·沃第尔·萨义德(Edward Waefie Said)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回到文风上来。是的,我在本雅明一书里的文风确实比较松散,这本书一点也不轻松,是一部解构作品。部分是由于我刚刚领悟到诙谐写作之道。我觉得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实际生活中我是个足够有趣的人,但是我确实在如何把它纳入我的写作一事上遇到了很大问题,你知道一个人的思想是受限制于他所接受的正规教育的,而我的教育告诉我不要那样写,不知为什么我在写本雅明的时候就发现了如何有趣起来,当然不是要你分分钟都在笑。那是我写的比较难懂的一部书,这么看来又是自相矛盾的。

再说说女性主义。在那本书里我没有直接写女性主义,实际上在我大部分书里都没有直接提到女性主义,除了《克拉丽莎受辱记》(The Rape of Clarissa)。但在当时我对女性主义还是有所接触的,不知怎的也学会了另一种文风。我不再是我不时所说的男性青年知识分子——严肃认真、高尚气概、伶牙俐齿。那些十分关心政治的人都有很多优秀品质;但是我想我已经知道与我的写作如何保持一种略微自嘲的关系。它是有些女性主义色彩,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开始把喜剧当作毕生关注的内容。我确信我要写一本关于喜剧的书。



Q12


真的吗?


A


绝对的。尽管我从不明白下一部书的主题来自何处,写书对我来说非常神秘。我不想把它说的多么浪漫或玄妙,但是它确实是一个非常神秘的过程,因为我从没有坐下来说我将要写一部关于什么的书。它从来都不是一个清晰的规划,往往正是在写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受到了一种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量的摆布。事实上,我通常认为,人一生中所有的重大事项,就像人们说的那样,都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我痛恨这种后现代式的选择膜拜,这种所谓的灵魂的消费主义。我相信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有一种内在的必要性,当然这也适用于政治和爱情。这种适用性,部分是因为在有些事情上,即使你想逃也逃不了的,有些承诺也是如此,你想要悄然脱身但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我想这就是自我在某种程度上面临的处境。


Q13


关于喜剧有啥要说的吗?我想起你曾经在《圣徒和学者》(Saints and Scholars)一书中描写尼古拉·巴赫金(Nikolai Bakhtin)的那句“你的革命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你还不够轻浮”。那么,喜剧到底是什么呢?


A

关于喜剧很奇怪的一点就是,一方面它可以是非常激烈、嘲讽、争辩、未开化、斯威夫特式的(一种对当下的尖锐评论),同时它也是用来表达友谊、交流、团结、消遣、甚至是巴赫金式乌托邦的一种形式。由此看来,它非常像激进的政治,因为成为激进分子的一个困难是,你必须找到关于“反对”的事物和置身事外这一矛盾以及类似问题的处理方式。激进主义者像所有人一样都想要摆脱冷遇。同时,你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深信团结和共同体和友情等等的这些价值观念,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些也是你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你必须为得到它们而努力。在我30出头的时候写过关于贝托尔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的一部戏剧,在爱丁堡艺术节上面向全球首次公演,从此经久不衰,就像其它所有的首次公演一样(今年夏天我17岁的儿子——我可以非常骄傲地说,我的内心充满自豪——他也有一场戏剧在爱丁堡艺术节上演;他现在还是学生,就写了部政治剧,现在刚刚转到都柏林公演,这也证明了我的理论:写作是有遗传的,就像音乐和表演一样,与基因有关)。不管如何,布莱希特曾经说过:“我们那些为了友善铺垫或者尝试铺垫的人,自己是不会友善的。”他谈论的是希特勒上台之前的那段时期里的革命者。在包含对抗性、批评性和讽刺性的价值观与你所努力争取的价值观念之间,是存在间隙和分歧的。